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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良：我在抗美援朝战场通信
当年我去朝鲜战场时，还只是24岁的小伙子，转瞬已是年过9旬白发苍苍的老兵了。回忆过往，犹历历在目。抚今追昔，感概万千! 再回想中国通信产业发展历程，也不正是一条充满拼搏、创新的光荣荆棘路吗？
”文 | 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七研究所教授级高工 李进良
今年是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年。70年前的10月刚刚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就面临了美国轰炸我国东北边境，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的危机,为了保家卫国, 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1950年10月25日，抗美援朝战争揭开序幕。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署。至此，历时2年零9个月的抗美援朝战争宣告结束。
当年我去朝鲜战场修电台还只是24岁的小伙子，转瞬已是年过9旬白发苍苍的老兵了。回想修电台的往事，犹历历在目。抚今追昔，很多战友多已作古，无缘获得这枚彰显其功绩的纪念章，感概万千!近两年来中国又面临美国的不断打压，回忆70年前那段难忘的历史，对今天有很多珍贵的启示。
记得1950年9月间清华大学的学生对于是否出兵朝鲜掀起了热烈的讨论，有主张立即出兵的，也有反对的，我当时认为中国抗日战争14年、解放战争又4年，好不容易全国刚过上和平的日子，百废待兴，新中国正需要休养生息，因此是支持反对派的。后来学生会请来团中央一位大人物来做了场报告，分析利弊，争论也就平息了。紧接着开展参军运动，那时我们这批20刚出头的年轻人，怀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雄心，响应号召投笔从戎，都热烈报名。结果我们电机系这一年级，只批准了3名，我落选了。心想当兵不成，那就还是静下心来读书吧。没想到我从清华大学提前毕业分配到天津电工二厂，生产抗美援朝军用电台会被派去维修，竟以这样的方式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了。
记得10月初清晨我们一行从丹东出发，脱下了便服，换上了军装，雄赳赳，气昂昂，早上7点乘上闷罐子火车跨过鸭绿江。这是生平第一次以军人身份出国，激动万分，火车徐徐开动，看到朝鲜境内满目疮痍!黄昏抵达平壤，一看城市到处断壁残垣，电车轨道被炸得像蛇一样弯弯扭扭，没有行人，灯光暗淡，我们被安排落脚牡丹山半腰一处歇息。第二天赶赴长林里志愿军司令部。在一个很大金矿里面，有一排排巷子隔成一个个小间。我们每个人各住一个只能摆张床的小间。坑洞里面潮湿异常，手一摸坑壁都是水。矿里有个很大的礼堂，到了周六晚上还可以举办舞会。
随后我和714厂设计科长胡金轮被分配到了前线的20兵团，与八个通信兵一起找到一处没有人烟的山坳，在平缓的山坡伐木辟地，搭建两个草棚，一个棚子搭个通铺垫上稻草睡觉，另一个用树枝钉在地上，上面加些板子当工作台，用电自己发，因陋就简开始了维修。
我总计修了一千多部各种各样的电台，最多的是702步谈机，其次是2瓦短波电台，第三是15瓦收发报话机及其前身101、E29、E27，此外，还有零零星星的BC1000等美军电台。国产电台故障最多的是变压器经常断线。开始时在国内绕好变压器送到前线来更换，后来为了维修及时干脆送来一批绕线女工到朝鲜生产。我在维修过程里，把每一种故障都做了详细记录，当我加以整理总结之后，发现断线的都是末级功率输出变压器，分析要同时具备直流高压、硅钢片和潮湿这三个条件后才会断。就联想到可能是电镀那样的化学问题。回国后变压器采取密封措施后，这个问题得到彻底解决。
抗美援朝期间的通信器材，完全是我国自主研发制造的。这些无线电台在通信效果上并不比美国差，属同一个量级，甚至702步谈机比美军同类电台BC-322还要好用。
当时报务员操作电台必须克服“要寻找”、“要微调”的麻烦事。要非常精细调谐旋钮才能找到信号，不像现在的手机，一打开就接通了。找到后还要始终把手放在旋钮上，怕信号跑了，要随时轻轻转动一下，进行微调。只有老报务员才能很快找到电台，熟练地保持信号。新报务员就很难掌握。
怎么解决呢?回国后，把可变电容器、调谐机构、度盘做的非常精密，“要寻找”的问题就解决了。在电台使用过程中会产生热量，导致电感、电容的参数会变化，产生温升频移。将振荡回路中所用元器件通通选用温度稳定性高的，还并上负温度系数电容器进行补偿，“要微调”的问题也解决了。
听老兵说：第一批志愿军入朝时，通信器材奇缺，只有团以上部队才有少量无线电台，营采用有线电话，营以下则主要靠军号、哨子、信号弹和手电筒来联络，这导致美军在野战中印象最深刻刺耳的就是中国人尖厉的哨子。以致一旦部队上级下达的作战命令，在战场上很难根据情况加以变通，战法缺乏灵活性。而美军每个团一直到排级都拥有系列完备的电台进行机动联络指挥，还可以随时获得空军几乎不间断的火力支持。
感谢国内的工厂很快开发生产提供了步谈机，起初运动战阶段战斗打响，手捧着砖头大的步谈机，利用鞭状天线，在山顶向开阔地带可以通好几公里，向连长汇报、与友邻部队沟通都很顺畅。后来阵地战阶段争夺制高点的美军作战战术是先一轮飞机来地毯式地轰炸，接着就是一排排炮弹扫平山顶防御工事，逼的部队白天无法在地面活动，只得挖坑道，躲飞机大炮，一进坑道，靠原配鞭状天线根本就通不了，这就苦了话务员，只好乘战斗间隙，冒着生命危险爬出坑道口，还没等调好联络上，一排炮弹又飞过来了，不得不又退回坑道内。
战士可以在坑道内养精蓄锐，静待战机。话务员是负责信息联络的，急得团团转。好在不久通信兵部陈太一总工程师发明一个高招，把有线电话用的被覆线剪5-6米一段接到天线口，把线甩到坑道口外，竟能重新联络上，这下可把话务员乐坏了，蹲在坑道内几天几夜啃干粮也不怕了。就可以耐心等待美国飞机大炮轮番轰炸，把山顶夷为平地之后，当美国步兵想冲上来抢占制高点时，没想到我们会利用步谈机呼叫各坑道埋伏的以逸待劳的勇士一起冲出坑道，把爬到山腰的美国兵打的屁滚尿流，滚下山去。
以前话务员行军除了枪支弹药干粮水壶，还要背一部步谈机，几块电池，现在又多了一捆被覆线，紧急关头，别的都可以丢弃，保护这3样就像是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
今天回顾抗美援朝这段风雨兼程的岁月，当时国力与武器装备中国比美国差得太多了，七十年前美国工农业总产值2848亿美元、钢产量8772万吨，中国仅574亿元、60.6万吨;美国武器装备除原子弹外用上了飞机、军舰、坦克、装甲车、榴弹炮、高射炮等一切现代化武器，中国还是小米+步枪时代那点原始化的武器装备;美国共投入三分之一的陆军，二分之一的海军，五分之一的空军率领16国的联合大军全面投入战争。
在这么强大的攻势下都没能在朝鲜战场将中国打垮。为什么在敌我强弱如此悬殊的态势下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我认为除了党中央的正确决策，中国人民志愿军保家卫国的英勇拼搏，中国人民同仇敌忾的全力支持，彭德怀的运筹帷幄，苏联的支援之外，实际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国产通信装备到1951年下半年很快弥补了短板，一年时间就甩掉了冷兵器时代运用声音、旗语、火光等简易通信手段的落后状态。
抗美援朝期间我国通信器材并没有获得苏联产品，完全是我国自主研发制造的。这些无线电台在通信效果上并不比美国差，属同一个量级，甚至702步谈机比美军同类电台BC-322还要好用。国产系列电台全面装备中国人民志愿军提供了克敌制胜的武器，对战局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凭什么说抗美援朝后期中美战术通信水平是同一量级?
就我所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侵朝战争及随后一段时间里，美国陆军战术网无线电通讯系统都采用调幅及调频电台。战术通信后来发展的单边带电台、跳频电台50年代初期国际上还没出现。单边带大型电台虽早在上世纪20年代即已应用于点对点的固定通信，而单边带战术电台却迟至60年代才在技术上发展到可以实用。基于集成电路的跳频电台国际上出现那就更晚。抗美援朝时期半导体管还没有商品，都是用的电子管、普通电阻、电容。
因此，我分析基于这一电子元器件水平的战术通信1951年后中美双方是一个量级，并不像重炮、飞机等武器有代际的差距，这就大大增强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通信保障能力。我2000年去美国看了他们纪念朝鲜战争的雕塑园，注意到美国士兵背的电台也是与我国八一电台差不多大的，可以看出美军那时在战术通信方面并没有显著优势。
我认为70年前中国通信界那一辈人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历史不应忘记他们。抗美援朝那三年催生了中国的步谈机、七一、八一与九一等系列战术电台，从无到有，展现了全体职工自力更生、自主创新的冲天干劲与高超智慧，这真是一个可歌可泣的奇迹!
70年前中国从一无图纸技术、二无制造装备、三无元器件的一穷二白落后状态，要批量生产来装备整个中国人民志愿军谈何容易!一部电台需要各种规格的电子管、电池、电阻、电容、电感、话筒、耳机、喇叭、变压器、开关、继电器、接插件、天线、机箱、紧固零件以及手摇发电机等等十多种门类、百多项规格、近千个零件，缺任何一种元器件，哪怕是一颗螺钉，也生产不出一部电台。
刚刚成立的新中国没有电子工业基础，缺乏配套的产业链，生产不了这么多门类规格，同时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的禁运，元器件是很难买到的，只能从东欧、苏联获得少量电子管等元器件供应。怎么办?只有发扬延安南泥湾精神，所有一切需要的元器件都是自己来设计、开发、制造。那时除了电子管、发电机、电池，由局里统筹安排其他企业开发生产之外，几乎其它元器件都是712、714厂全部包揽了，我真佩服当时叶传垠(后来调任成都10所总工程师)、薛繁荣等那批万能型工艺制造专家，居然利用计算尺、三角板来设计制图，靠那点可怜的机械加工能力，制造最起码的工、模、量、夹具来生产种类繁多的元器件。最终中国的步谈机、七一、八一与九一等系列战术电台都批量生产满足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术通信的需求。
美国两年来接二连三打压中国企业。华为从9月15日开始高端芯片断供，将导致5G高端智能手机不得不绝版。如何解决“卡脖子”的断供难题?
华为启动了南泥湾计划不仅研发芯片，而且不断的招募光刻人才，这意味着华为在半导体行业将全面开花。但不能靠华为一家单打独斗，当然需要国家出手，依靠全国力量加强自主化。只有全国相关企业一起发扬南泥湾精神，与华为一道打破芯片制造各个环节受美日半导体霸权三张牌：设备、工具和材料的控制，对去美国化进行持久战的攻关，学习老一辈通信人的那种韧劲，敢于冲上上甘岭，肯定可以啃下光刻机这快硬骨头，最终美国卡脖子的问题是会解决的。
中国在改革开放中，坚持了移动通信领域自主创新的传统，得以从3G突破、4G同步到5G领先。弹指一挥间，70年跌宕起伏，可喜的是中国移动通信天翻地覆换了人间，截至目前，全国已建设开通5G基站超60万个，5G网络加速成型。5G用户不断增长，累计终端连接数已超过1亿。
喝水不忘掘井人，抗美援朝为中国开发生产战术电台那批通信前辈多以作古，然而他们当年那种自力更生、自主创新的艰苦奋斗精神，正在激励今天的年轻人为了早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汲取并传承这种精神艰苦奋斗。
也许特朗普与美国的精英们忘记了70年前血的教训，今天毫无理性地打压破坏中国5G的建成。今非昔比，觉醒的中国人民依靠已是第二大经济体的实力，中国5G必将赢得胜利!